偷記憶的人

陶中淼

　　“你為什么會想來福州這邊啊？”

　　剛到福州的第一個星期，很多人問過我這個問題。

　　“因為我一直都很喜歡這里?！边@樣回答著，未做過多解釋。

　　其實我大概清楚，在喜歡的背后還隱藏著更深遠的原因，遠在十幾年前，遠在一千公里外的河南老家，從那時起，我就開始喜歡這里了，因為我是一個會“偷別人記憶”的人。

　　念初中時，班上轉(zhuǎn)來一位新同學(xué)，講著與方言不同的普通話，知識淵博，開朗明快，聽說是從福州回來的。后來這位新同學(xué)成了我的同桌，課間休息時他總是有各種有趣的故事分享，而我也成了最忠實的聽眾。印象最深的是，他和小伙伴一起去荔枝園里摘荔枝，小孩子貪吃，小伙伴摘一個他就吃一個，結(jié)果吃著吃著突然流鼻血了，估計是吃得太多上火了，最后被爸媽責(zé)罵了一番。從此他在我這里的綽號就變成了“荔枝”，而“荔枝”在福建生活的點滴也經(jīng)由他的分享在我心里種下了向往的種子。但那時的向往是很朦朧的，是因為故事本身還是因為講故事的人，是出于好奇還是出于喜歡，往往并不能分辨得十分清楚。

　　林雙偉 攝

　　整個中學(xué)時代，“荔枝”一直是我十分珍貴的友人，年歲漸長，課業(yè)愈發(fā)沉重，那些略顯稚嫩的故事逐漸不被提起。及至大學(xué)，我與“荔枝”漸漸失聯(lián)，在走向各自的人生道路中，對福州及福建地區(qū)的喜愛之情也漸漸被深藏。

　　來到福州，生活中不時出現(xiàn)的各種“荔枝”元素將我與從前的日子串接起來。市場里種類豐富的荔枝，餐桌上甜膩的特色菜荔枝肉，烏山腳下雙驂園里古老的荔枝樹，博物館里陳列的蔡襄《荔枝譜》……都讓我無法不想起那位綽號為“荔枝”的同學(xué)，興奮、感慨與難過的心情持續(xù)交織著，終于來到了這座從未到達卻在記憶深處的城市，將生活中的荔枝圖片分享至社交平臺，我想，我把他的記憶偷走了。

　　林雙偉 攝

　　帶著這份偷來的記憶，我開始了在福州為期一個月的實習(xí)生活。時間太短，尚無法觸及這座城市的內(nèi)核，但目光所及已盡是新鮮。荔枝于我，也漸漸回歸其最本質(zhì)的水果含義，我明白，我已經(jīng)開始創(chuàng)造專屬于自己的福州記憶了。

　　穿行于大街小巷間，難以不對行道樹榕樹印象深刻。更新奇的是，在這里還能見到十字路口正中央矗立著榕樹和信號燈的和諧景象。還有一次看到工人正圍著一棵大榕樹施工，上前詢問得知，這棵榕樹已有幾百年的歷史了，他們正在砌墻以支撐樹干，避免枝葉過重將樹壓斷。真不愧是“榕城”啊！在滿眼盡是綠蔭的城市，榕樹之于福州，并不只是城市宣傳的形象代表，而是真正與城市發(fā)展和諧共生，它提醒著來往的行人車輛遵守交規(guī)，也見證著這個城市的發(fā)展；福州之于榕樹，則提供了一個良好的生長環(huán)境，賡續(xù)著種植和保護的傳統(tǒng)，讓榕樹更長久地庇佑著福州的水土與生民。

　　下班后經(jīng)常和同學(xué)一起騎行回去，在鼓樓到晉安的途中跟隨著電動車大軍穿過馬路，遇到街邊的小吃店就停下來。于是鍋邊、撈化、肉燕、魚丸都一一嘗過鮮，糖水如四果湯、花生湯、冰粉也都一飽口福，算是北方人的不虛此行?；爻痰穆飞闲枰扰榔略傧缕?，迎著風(fēng)滑行的時候會有一種在這里待了很久的錯覺，從容又閑適，專屬于福州的愜意！周末時分曾在江心島看落日與遠山逐漸變換位置，殘影倒映在閩江“半江瑟瑟半江紅”；在蜿蜒如玉龍的福道上遠眺霓虹下的城市夜景；在游船上欣賞閩江沿岸的燈光與風(fēng)光；也曾在平潭日出前的沙灘上留下面朝藍色大海的剪影……真是一個令人難忘的夏天??！

　　一個平凡的工作日午休時間，趴在桌上快要睡著時，手機提示音響起——“荔枝”同學(xué)點贊了先前的荔枝動態(tài)。我照常閉上眼睛，嘴角止不住地上揚；我再次睜開眼睛，熱淚在眼眶里打轉(zhuǎn)。十幾年前的情感隨著時移物轉(zhuǎn)變得失去來由，蟄伏在心間成為一種執(zhí)念。因福州而起的友情再因福州而接續(xù)。如寄生蟲一般的我，把別人講給我的故事和情感慢慢化為自己的情懷和記憶，然后鑄成自己的軀殼，偷記憶的人在福州創(chuàng)造了自己的專屬記憶。

　　（本文作者系中國人民大學(xué)在讀博士，2022年7月通過“好年華 聚福州”引才活動選拔來榕，在福州日報實習(xí)。）